第一卷:行香子「22」

是九月廿八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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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走出巴彦多达宫,傅蕴玉站在廊下听着宫殿一角下的铜铃声,此刻她心里头也如山河涌泄而过。

    抬眸望向旭日,逆光之中仿佛看见了父亲,傅蕴玉心里一阵风起。

    五指伸开遮在眼前,傅蕴玉侧低着头微微眯着双眸,心底没由来的些慌了神。

    彼时,傅蕴玉猛然想起今时不同往日:如今阿娘韦薏已和那李成敏同流合污,自己这般擅自搬出燕朝来自作主张,阿娘知情后是否会出手善后。而李成敏又是否会从中作梗,或者将自己变作弃子。

    傅蕴玉莫名惶惶不安,阿娘冷血之时连大哥都可以赶尽杀绝,何况自己这外嫁之女,又有多少情分可追;且洵国与燕朝并非真心联姻,怕是早晚要有一战,叫她该如何自处,这怕是真要在此地安身立命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,正当傅蕴玉在忧虑之中愁眉不展时,吴用悄然出现在她背后,一揖作毕,轻声开口道,“臣吴用见过公主殿下,给公主殿下请安。”

    “免礼,你来做甚?”

    傅蕴玉回了神,她转身看向吴用,已草木皆兵的她瞧见吴用,当即生出提防之心。

    向来公主外嫁陪嫁宫女,哪有陪嫁太医之理,傅蕴玉快速复加思考再三,便先心里做了准备,静观其变。

    吴用直起腰板,与公主对视一刹那后,他垂眸移开视线,仍然恭敬说道,“臣来请教,殿下方才在殿里那般信誓旦旦,可有十足把握燕朝会借此出兵?”

    “没有,这不过是下下之策。”

    一个不经心,傅蕴玉转眼瞧见卫温也在远处站立着,她抬脚往巴彦多达宫侧门走去,至无人处,才平常声中却见缝插针挑眉笑道,“吴医丞,您是太后点下派来监视我举止之人吧,太后殿下她意欲何为,可否明言?”

    吴用心中一震,但也从容应对。

    “臣启殿下,您慧眼如炬,臣确是太后特派之人,但太后爱女心切,才让臣陪嫁此国以维护殿下,太后殿下国母风范,足以感天动地。”

    听言,傅蕴玉松了口气,心中犹如一块沉石落下,得到安慰许多;阿娘到底还是疼自己,总归是母女之间,哪有许多荒唐事。

    然而吴用不仅仅是医官,更肩负重任。

    吴用神色疑惑,也替燕朝向公主询问道,“臣启殿下,还有一事想请殿下指点迷津,殿下何故抬出卫吉太子,要他入燕军之伍,出兵阿克丹,这是为否明智之举,何故如此。”

    “不论如何,我擅杀洵国盟友之属,虽是无心之举,洵国虽不敢明言,但终归于洵国有错与罪。如此是赎罪,也是给我日后自处留份情面吧。但此若是于燕朝不明智,太后殿下会拒绝此事,吴医丞宽心,您不必专门上书太后。”

    傅蕴玉面对吴用莞尔一笑,吴用却忽然觉得公主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——先帝。

    唇角微微扬起来,傅蕴玉和吴用边对话边于心中考量,到底觉得吴用还是阿娘派来暗中监视自己之人,亦或许他还可能会向阿娘密报她之言行举止。

    吴用赔笑道,“您此言委实折煞下臣,不过太后口谕叮嘱您在洵国要恪守规矩安分守己不耍性子,尤其在卫温太子左右,事关两国,望殿下且行且慎重。”

    傅蕴玉沉吟,转首一望而去,目光落在卫温身上,卫温狭长的影子落在地砖上若隐若现,模糊的脸庞亦正向她看来。

    定眸瞧了会,傅蕴玉才眨眼回过首来来,她面向吴用轻轻莞尔,而笑容似是另有他意,让吴用寻味万分。

    双眸微眨,傅蕴玉又回过身去,边走边兀自说道,“劳吴医丞关切,但您行医悬壶济世,犯不着与我杞人忧天,您可放心同太后禀报此地安好。”

    吴用紧随其后,傅蕴玉陡然回眸一笑,她面露嫣然浅,道,“且我已有自知之明,清楚既嫁此国,身负重任,以燕朝公主之名,不当无故归国,亦不当以洵国储妃身份出逃,我之责任,定恪守到底。而,现在吴医丞您,我觉着您当下宜司本职,回御医坊吧,我午后还要行庙见礼,受册封,便不搅扰您了。”

    “谢公主殿下指点迷津,臣告退。”

    吴用话音未落,抬眸便见公主已领着一众白国女官宫女缓步走至那卫温太子处,公主似还同卫温太子主动交谈起来。

    吴用见此,目测两人似乎相处还挺融洽,公主竟也没有发作什么,想是公主真真落落大方,知书识礼了。

    阳光照在裙摆,微风吹乱了刘海,许是计上心头摆平祸端,傅蕴玉忽觉东凉城与中原冬日有所不同,这暖阳意外让她怡然自得,就连卫温于她而见,亦变得顺眼些,尽管打心眼里还是觉得有些不爽。

    卫温抬眸望见傅蕴玉迎面而来,神色如常地盯了盯,忽地抽出手臂挽住傅蕴玉胳膊肘。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您又欲意何为,如此不避男女大防。”

    傅蕴玉被猛然连胳膊肘带人都叫卫温扯过去,先是吓了一跳,但落脚后也定下了心,莫名觉得见怪不怪。

    “阿妈要见你,估摸着是你昨晚那蠢事惊动她老人家了。”

    一开口卫温便惯例不说好话,傅蕴笑容略显尴尬又似不屑,少倾侧头俯在桑吉脸庞一寸距离,臂弯狠狠抵着卫温腰间。

    傅蕴玉笑笑抬起眸子,她俯耳低声道,“再蠢这傅蕴玉也是洵国太子妃,再说洵国太子怕也其蠢如猪,一道丢人现眼。”

    听这一席话,卫温同傅蕴玉并肩走在禁军目光里,两人身后跟了一群女眷寸步不离;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做出怎样的神情举止,只好一笑而过。

    洵王宫同燕朝长安京都紫微宫比较,它占地仅仅是紫微宫一半,用不了一柱香,故而傅蕴玉同卫温随众侍者门用时不到一柱香,便从前朝来到了内庭后宫里。

    这洵国王后耶律仁央虽为一介女流,却因是出自苒朝乐浪郡月氏移民耶律氏,且自小傍着贵族身份出入苒朝宫廷,故而耳闻得不少世间琐事,凭智慧又能以女子身份而洞察秋毫。

    昨夜,王后仁央得知这新进门的儿媳妇傅蕴玉伤人以后便夜不能眠,于心胡思乱想起来。

    “见过阿妈。”

    “见过王后殿下。”

    卫温与傅蕴玉二人并肩站立在王后仁央面前先后开口。

    王后仁央抬起眸子,目光望向傅蕴玉,她一口奶茶品了半晌,方才露出慈眉善目的笑容。

    “太子殿下,太子妃殿下免礼,来人,予二位殿下赐座。”一抹柔和的笑意从双眸里显现,王后仁央却又对两旁宫女道,“不对,给太子妃殿下看座。”

    少倾,仁央盘腿坐在床边伏在矮脚桌边阅读《法华经》,她余光瞥傅蕴玉,见其姿态端庄,不禁欣然一笑。

    片刻后,王后仁央端正身姿,身子面向新婚夫妇,她一手放下《法华经》,另一手捻起翡翠佛珠,悄然念念有词,“辈罪根深重及增上慢,未得谓得、未证谓证,有如此失,是以不住。世尊默然而不制止。尔时佛告舍利弗,我今此众,无复枝叶,纯有贞实,舍利弗,如是增上慢人,退亦佳矣……”

    中原皆传洵国全境上下尊崇佛法,部民对释迦牟尼之虔诚可越国王之忠诚,故又别称为佛国。

    傅蕴玉此刻见堂堂王后随口便能诵出经文,便晓中原传闻确为实据,而傅蕴玉此刻心中联想她擅杀贵霜,而担忧王后仁央是否会因此来刁难。

    “阿妈召见,可有要事叮嘱于我二人。”卫温打破宁静,突然起身行了个礼,明知故问道。

    王后仁央扬手示意儿子坐下,转头看着傅蕴玉笑而不语。

    “嗯?我听闻中原虽是汉传佛教,可僧侣信徒亦诵《妙法莲华经》,且太子妃殿下之父燕朝圣祖明皇帝也曾广兴佛法,传颂此经文,那太子妃殿下想必也知我方才所诵段落之意了?”

    哪知王后仁央同儿媳妇傅蕴玉对视了许久,开口却没有谈到贵霜之死,一脸和蔼可亲倒惊得傅蕴玉坐而不安。

    “我,我不懂佛法。”傅蕴玉直楞楞瞧着王后仁央,不知所措起来,手心竟然还有汗水莫名渗出。

    “换句话说吧,原本贵霜虽是恶人,却不至于入阿鼻地狱,而太子妃殿下将他推入,对此可有何感想。”

    王后仁央见状不再白费口舌,郑重其事地对儿媳妇直接点名,颔首垂眸又抿了抿奶茶,莞尔着看向这小女子如何作答。

    见母亲此话一出,卫温也为之一振,其余侍立的贵族女官们亦是众目纷纷惊愕,心中浮想联翩。

    傅蕴玉从小到大,见惯了宫女女官及老少命妇们对她慈眉善目,因是她贵为玉环公主,是天子唯一独女,即便公主无意胡闹,这些贵妇人也必须笑颜以对,不得表露怒意,故傅蕴玉也从未察觉出什么来。

    包括母亲韦薏,也总是笑容满面对着她。

    然而傅蕴玉现在,却觉得眼前这笑容毛骨悚然,且对这位洵国王后心生畏惧之心。

    心里想着,傅蕴玉鬼使神差地从凳子上起身站起,微微垂头看着地面,许久才仰起头,不知何故,她不由得战战兢兢道,“无心之举,可滥杀无辜,于佛法,于人世间,都是有罪吧,我是不是,要治罪呢。”

    “我日后不论有心无心,万不会行凶了。”傅蕴玉目光闪烁不定,不能与王后仁央对视。

    听着这话,再看傅蕴玉这般姿态,王后仁央笑着点头称是,她起身下床走过来,想想笑道,“知错能改善莫大焉,不过太子妃殿下尚有许多洵国学问不知,就择日随同太子殿下去大承天寺修身养性吧。”

    “阿妈怎的突然如此,太子妃她已然知罪。且,儿子也不必要去大承天寺吧。”

    卫温听言当即愁眉苦脸,眉头紧锁起来,黯然失色说着,语气里尽是埋怨。

    见傅蕴玉娇容异色渐退,王后仁央伸手拉了手来,又转头看向儿子卫温,将两人的左右手放置在手心中握住。

    过了半晌后,王后仁央似是感慨地笑了笑,看着眼前二人,松手以后又张开双臂揽住两人在怀。

    仁央目光溺爱,她笑容依旧道,“不论在哪里,夫妻间都该是夫唱妇随,不是吗。且即便不是夫妻,兄妹也该互帮互助。”